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尼克 邓恩 事发之后七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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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,金黄的睫毛碰着我的睫毛,呼出的暖意正好烘着我的面颊,那段日子可真傻啊。在整整两年中,往日的妻子渐渐从我的身边溜走,我辛辛苦苦地想要挽留……那时我是多么辛苦啊,既没有怒火中烧,也没有开口吵架,反而总是在卑躬屈膝地举手投降,整天上演着一幕幕情景喜剧:“好的,亲爱的。当然啦,宝贝。”这套喜剧一滴又一滴地榨取着我的精力,而我的脑子正乱得不可开交,想要找个路子来逗太太开心,可惜每个举动和每次尝试都只能迎来她的冷眼,要不然就赚来一声悲伤的叹息,仿佛在说“你怎么就是不懂呢”。

    等到我们搬去密苏里州的时候,我的心里已经窝了一把火,我为自己感到羞耻……我怎么会变成了一个卑躬屈膝的马屁精呢。因此我一点儿也不浪漫,我连善良也算不上。

    “另外,你还要告诉我哪些人可能会伤害艾米,哪些人跟艾米有过节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告诉你,今年早些时候,艾米似乎想要买一把枪。”

    “警方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当时你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,直到她联系的卖家开了口才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寻思了整整两秒钟,“那我敢打赌,警方的说法是:她要买把枪来防身,免得你伤害她,她孤立无援,心里害怕得很;她希望自己能够相信你,但她能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,所以她想要弄一把枪以防万一,免得她的梦魇成了真。”他说道。

    “哇,你真厉害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父亲是一名警察,”他说道,“不过艾米买枪这个点我倒是挺喜欢,现在我们只需要找个人来扮白脸,免得跟你扯上关系。什么人都不算离谱,不管她是一直与某位邻居为狗吠吵架,还是不得不回绝一个勾三搭四的家伙,总之你有什么消息都告诉我,你清楚汤米

    奥哈拉这个人吗?”

    “对呀!我知道他打过三次举报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他在2005年被控强奸艾米。”

    我觉得自己张大了嘴,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。

    “据我的线报说,当时她正在漫不经心地跟他约会,他们两个人约在他家吃晚餐,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,结果他强奸了艾米。”

    “在2005年?”

    “2005年5月。”

    2005年5月正处于我与艾米失去联系的时段:从新年晚会上结识艾米,到后来在第七大道上与她重逢,中间间隔了八个月。

    坦纳紧了紧自己的领带,又扭了扭一枚镶钻的结婚戒指,仔细打量着我,开口说:“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你?”

    “对于这件事,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半点儿风声,不管是谁都没有提过一个字,艾米尤其没有提过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仍然以此为耻的话,你一定会吓一跳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敢相信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每次与客户会面,我都会设法给客户带来新消息,”他说,“我想让你明白我是多么重视你的案子,也想让你明白你是多么需要我。”

    “这家伙有可能是个嫌犯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了,为什么不呢,他可曾经对你的太太实施过暴力。”坦纳的口气过于轻松。

    “他为此坐牢了吗?”

    “她撤销了指控,我猜是因为不想作证。如果你我要一起打这场官司的话,我会让人去查一查他的底。与此同时,你也想想还有什么人对你妻子感兴趣,什么人都行,不过最好是在迦太基的人,那就更加可信一些,至于现在嘛……”坦纳叠着一条腿,露出了下排的牙齿,他的一排上牙看上去完美无缺,相形之下,那一排下牙显得一个挤着一个,隐隐有些不干不净,让人看了颇不舒服。他用这排不太周正的牙齿咬着上唇,“现在我们要过一个难关,尼克,”他说,“你必须对我说实话,一句假话都不行,现在把你那桩婚姻的底细全告诉我,把最不堪的一切告诉我,因为如果我事先知道最不堪的情况,那就可以未雨绸缪,但如果我中了埋伏,那我们就完蛋了;如果我们完蛋了的话,你就真的完蛋了,反正我还可以溜之大吉。”

    我吸了一口气,凝望着他的眼睛,开口说道:“我背着艾米劈腿了,我一直在背着艾米出轨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是跟不同的女人出轨,还是只有一个?”

    “不,不是很多女人,以前我从未出轨过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只有一个女人?”博尔特的视线落到了远处的一幅帆船水彩画上,手里捻着自己的结婚戒指。我能想象出待会儿他给妻子打电话的一幕,到时候他会说:“一次而已,不过一次而已,我真想遇上一个不算混账王八蛋的客户啊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只有一个女孩,她很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要说‘女孩’这个词,千万不要说‘女孩’。”博尔特说,“要说‘女人’,一个对你来说很特别的女人,你是想要说这句话吗?”

    他当然没有说错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吗,尼克,其实‘特别’比其他词语还要糟糕……不说了,你们俩有多长时间?”

    “一年多一点儿。”

    “艾米失踪后你有没有跟她联系过?”

    “我们联系过,用的是一次性手机,此外还见过一次面;不对,见过两次面,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居然见过面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看见我们,我可以发誓,只有我妹妹。”

    他吸了口气,又望着那艘帆船,“这个……她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“安迪。”

    “她对这一切态度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她一直很乖很听话……直到听到艾米……艾米怀孕的消息,眼下我觉得她有点……心烦意乱,非常心烦意乱,非常……唔,‘黏人’这个说法太不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直话直说,尼克,如果她确实黏人的话,那就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确实黏人,紧黏着不放,很要人哄。她是个非常甜蜜的女孩,但年纪很轻,而且我们的恋情明显很难熬。”

    坦纳走向小冰箱,取出了一瓶“克拉玛特”果汁,整个冰箱装满了一瓶瓶“克拉玛特”。他拧开果汁喝了三口,又用一张餐巾轻轻地擦了擦嘴唇。“你必须彻彻底底地切断和安迪的一切瓜葛,跟她彻底断交。”他说道,我刚要开口说话,他却对我伸出了一只手,“马上去办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能无端端地跟她断交。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不容争辩,尼克,我是说……哥们儿,拜托,你真要我说出口吗?你那个怀孕的太太正下落不明,你不能在这种关头勾三搭四,不然你他妈的就会蹲监狱。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跟她分开,但又不惹毛她,不要让她心里有怨气,然后站出来把你们的事曝光,给她留下的只能是美好的回忆,要让她相信正经人就该分手,让她心甘情愿地护着你的安全。你对分手在行吗?”

    我刚刚张了张嘴,他却压根儿没有等我说话。

    “我们会帮你准备分手的台词,就像在上庭盘问前为你做准备一样,好吧?现在话说回来,如果你打算雇我,那我会飞往密苏里州扎个营,我们可以真正动手开始干活;如果你请我当你的律师,那我明天就能到你的身边,你觉得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我想请你做我的律师。”

    还不到晚饭时间,我已经返回了迦太基。奇怪的是,一旦坦纳把安迪扔到了一旁,一旦形势不再容得下她,我就立刻接受了事实,心里几乎没有掀起多少波澜。就在那趟两个小时的飞行中,我对安迪的爱意一眨眼不见了踪影,仿佛抬脚迈过了一扇门,而我们的恋情立刻笼罩了一层深褐色的基调,在一瞬间成为了过往。多么奇怪的事情啊,我亲手毁了自己的婚姻,就为了这么个小女孩,她跟我毫无共通之处,只不过我们都喜欢在上床之后放声大笑,再喝上一瓶冰啤酒。

    “现在分手对你来说当然没什么问题,谁让这段地下情变得棘手了呢。”玛戈会说。

    但此事还有一个更好的理由:艾米正一点儿一点儿地回到我的心中。如今她下落不明,但她比任何人都更像是在我身边。当初我爱上艾米,是因为在她身边我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,爱着她的那颗心赋予了我摘星捞月的本事,赋予了我无限的生气。就算在她最随和的时刻,艾米也仍然是个难以驾驭的人,因为她的小脑瓜总是在不停地转,不停地转,不停地转……我不得不加把劲才能跟上她,如果要写一封平平常常的电邮给她,我会花上一个小时精心推敲;我不停地钻研世间的各种奥秘,好让她对我兴致勃勃,不管钻研的是“湖畔诗人”、正式决斗之礼仪,还是“法国大革命”。她的眼界博大精深,跟她在一起让我变得更加聪明,更加体贴,更加积极,更加生气勃勃,几乎算得上惊心动魄,因为对于艾米来说,爱情恰似毒品、美酒与艳照:爱情中永远没有安定的一刻,每一波浪头都必须比上一波浪头更加猛烈,才能涌上相同的高度。

    艾米让我相信自己是个万里挑一的人,我能配得起她,我与她琴瑟和鸣——可惜我们成于此,也败于此,因为我已经赶不上她的要求了,我开始一心渴望着轻松和庸常,而我为此痛恨自己,到最后,我竟然为此惩罚了她。我把她变成了一个脆弱多刺的人,而我原本假扮成了一副模样,后来却露出真面目变成了另一种人。更糟糕的是,我说服自己把一切赖到了她的头上,我花了几年工夫把她变了一个人,而我恰恰坚信那是她的模样——一个满腹怨气却又自以为公正的人。

    在回家的航班上,我久久地望着第四条提示,到最后简直可以一字一句地背出来了,因为我想要让自己受受苦。难怪她这次的字条跟往年大不一样,这一次我的妻子正怀着新生命,她想要从头再来,回到耀眼幸福、生机勃勃的日子呢。我可以想象她在镇上跑来跑去地藏那些甜蜜的字条,跟懵懂少女一样热切,一心盼着我能揭开谜底:她怀上了我的孩子。今年是木婚,还用说吗,礼物一定是一架老式的摇篮,我太了解我的妻子了,礼物一定是一架古董摇篮,不过话说回来,提示里的语气又不太像一个怀着宝宝的准妈妈。

    想想我吧:我是个坏到了家的淘气包

    我必须受到惩罚,活该被逮个正着

    有人在那里为结婚五周年藏起了好东西

    如果这一切显得太过做作,那请你原谅我!

    阳光灿烂的正午时分,我们在那里享尽多少欢娱

    随后出门喝上一杯鸡尾酒,一切岂不万分甜蜜

    因此赶紧拔腿跑向那里,边跑边发出甜美的叹息

    打开门,你将迎接一场大大的惊喜

    等到灵光一现时,我已经快要到家了。提示中说道,“为结婚五周年藏起了好东西”,“好东西”一定是木头制成的东西,“惩罚”一定指的是把人带到那间柴棚里去。那间柴棚在我妹妹家后面,用来存放割草机零件和一些生锈的工具,是个破败的地方,仿佛从一部血淋淋的恐怖片里照搬而来,在那种恐怖片中,野营的人们会遭毒手横死。玛戈从来不去那个柴棚,自从搬进那栋房子以后,她就经常开玩笑要把柴棚一把火烧了,实际上她倒是任由柴棚附近长满了杂草,又布满了蜘蛛网。我们总是开玩笑说,那倒真是个埋尸的好地方。

    这不可能。

    我驾车穿过了小镇,路上木着一张脸,两只手冷得像冰。玛戈的车正停在车道上,但我偷偷地经过客厅那扇亮着灯的窗户,驶下了陡峭的山坡,很快就躲开了玛戈的视线范围,也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,这个地方真是十分避人耳目。

    院子的深处,树丛的边缘,便是那间柴棚。

    我打开了门。

    不不不不不不不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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