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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2. 曝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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泪含在眶内,徐徐反身,背对五鹿浑轻道:“然哥哥却言,此乃父亲临终嘱托……生恐我瞧见其伤其面,难以自持……还不若仅留个冰冷牌位、肃杀坟冢,总归不会教我瞧见其虚弱老迈之相,亦不会久记其技不如人之实……”

    胥留留肩头微颤,抽泣之声弥重。

    五鹿浑暗暗吞口清唾,沉声再道:“胥大侠……乃是擂台当日……便……”

    “送返山庄当日,约莫将入第二日子时……远近请了五六个郎中,皆言一剑命中要害,药石无医……父亲撑了……数个时辰……终是含恨,撒手西归……”

    五鹿浑心下一阵悔恨,暗责自己又提了个不当提的话头,趁胥留留不备,这便单掌一摊,轻往自己面颊上招呼。

    胥留留又将泪眼揩了,回眸冲五鹿浑送个眼风。

    二人无言,静默一刻。再启唇时,却是异口同声道:“那异教……竟敢直入宝象寺害命!”

    话音方落,二人失笑一时。

    五鹿浑稍一低眉,柔声接道:“这一迷局,似从初始,便同鱼悟师脱不得干系。待我随同胥姑娘寻得宣家兄弟下落,解了擂台之迷,怕是真得立往宝象寺追索,同那大国师好生说道说道。”

    胥留留一听,颊上却是一红,磨蹭片刻,轻声辞却,“鹿大哥,擂台一事,乃是我咸朋山庄私事。金卫若得了旁的蛛丝虫迹,你便莫要在我处耽搁,免得坏你大事。”言罢,胥留留咬着下唇,自感这话底气不足。面上虽是推拒不受,实里倒似有些个半推半就、欲迎反拒;女子那点娇羞心事,实在溢于言表。

    五鹿浑全作不解,稍一拱手,立时应道:“咸朋山庄之事,便是武林之事。胥姑娘之事,便是在下之事。在下人虽拙薄,然道义难辞,但请姑娘莫分你我,慨允此机。”言罢,五鹿浑正正颜色,直面胥子思神主,恭敬施个大礼,后则转向胥留留,唇角一抿,柔声慰道:“胥姑娘,时辰不早,你且安歇。此一时你心下创巨痛深,在下视之明之,急如星火;叵耐嘴笨舌拙,开解不得。惟劝姑娘自珍自惜,拨云雾,破迷局,逐宵小,匡正义。”

    五鹿浑一顿,正待放脚朝外,身子方转,便闻胥留留低声再道:“鹿大哥,那一日……薄山吊唁,家父早早现身……你可是于那时那处,便……便生了疑窦?”

    五鹿浑一听,微微见怔,耳郭一抖,一字一顿沉声应道:“三差五错,孰人无过?”

    “在下不过初历江湖,所想所推,岂会尽在掌握?”

    胥留留两手相握,定定瞧着五鹿浑背影入了夜色,苦笑几声,心下自道:父亲叱咤江湖卅年,横戈跃马,鼓舞忠义……然则,以你之言,人非圣贤……父亲同大欢喜宫,可是真有恩怨?若探得内情确实,我这胥家小姐,又当如何自处?

    思及此处,胥留留心下一阵烦闷,直冲神主拜了三拜,口唇稍开,絮絮低言。少倾,心下忆起方才同五鹿浑独处情状,却又莫名臊红了脸,逃目四望,眨眉返身,匆匆回了自己卧房。

    一夜难寐。

    胥留留初时辗转,乃是寻思擂台前后、因果恩仇;之后寤叹,却是单单因着五鹿浑。

    正可谓:移枕怕惊鸳并宿,挑灯又惜蕊双头。

    三日后,巳时。

    咸朋山庄老仆一路跌跌撞撞,入得堂内,下气不接上气,背弓一弯,边咳边喘,疾道:“小姐……庄主坟冢……出了恶事!”

    胥留留同堂内余人见状,眼刀交错,目睑一紧,屏息应道:“究竟何事?”

    老仆讪讪,莫敢实言,唯不过单指一抬,直指屋外。

    诸人见状,心知耽搁不得,这便一路急奔,入厩取马,前后便往郊野墓域而去。

    半柱香后,诸人拨马出林,抬眉正对上不远处胥子思坟冢。

    此一时,只见得碑墓夷靡,棺椁散碎;约莫两丈远处,有渡鸦一群,打眼一瞧,怕是廿只不止,其正低头啄食,撕扯腐肉。

    胥留留同胥垂垂反应不迭,四臂齐张,口内呼喝不住,纵身便往前去。

    余人见状,亦是心惊,待小心翼翼随至近处,方将那坟冢内外瞧个真切:只见坟土侧堆,墓内已空,胥子思尸首,早是为人掘出;分尸一十三块,大小不一,横七竖八,乱布几处;因那渡鸦蚕食,故所剩皮肉,皆不完整,面容情状,实难探定。细细辨来,残尸之上除却腐烂暗斑,更有密密麻麻多道新痕,瞧着颇似鞭刑所余。

    五鹿浑两臂一抱,暗中将那重见天日的尸首残块跟胥子思身形体貌作个对照,大概一算,倒也相合。其下颌浅探,深纳口气,又再瞥见空坟边上一套好生叠起的杏黄锦缎寿衣,衣袍鞋帽,无一不全,摆放堆叠,亦见端重。寿衣再旁,乃是一条长鞭,长鞭之侧,则是顺次排列的数只竹篾鸟笼。

    五鹿浑口唇微抿,心下不由暗道:瞧此情状,怕是贼人心细胆大,有备而来——先是掘墓出尸,后则鞭尸泄愤,最终分尸贸鸦。其同胥大侠,究竟何恨何仇,竟可如此折辱尸首,断其安息?

    胥家兄妹见状,四目早是失神,踉跄上前,不管不顾捧了胥子思残尸碎肉,齐齐叩首,口唇大开,哑声无助。

    “何曾…何曾想……父亲一生纵横,慷慨优游,怎奈死后茹荼,遭此大恶,受此羞辱……”胥垂垂两目如电,长舌如血,将那残尸直往怀内一紧,仰面怒吼,涕泪滂沱,“天理不容!天理……不容!”

    与此同时,宝象寺内。

    鱼悟师五指将佛珠一攥,疾声斥道:“你且说说,那日本座究竟如何交代?”

    堂下一俗家弟子,闻声瑟瑟,抖个不住,舌大如肿,颤声支吾道:“日前,国师令……令我择些精干,兵分三路——一往玲珑京姬沙府邸,刺之;二往广达胥子思墓域,掘之;三往四方八面寻宣家剑客踪迹,锁之。”

    鱼悟鼻息渐重,冷哼一声,挑眉诘道:“去往广达城那伙子人,可是中邪魔怔了?本座命其掘之探之,开棺验尸,若有异状,立时来报。其怎敢取了尸首,瞧过验过,却不给我老老实实依样安放回去?”

    弟子听得此言,更见惶恐,目珠急转个两回,面上却不敢显出些许违拗,疾往地上一仆,膝跪叩首不止。

    “国师开恩,国师开恩!……那开棺曝尸之辈,实在另有其人……我等到时,胥子思墓冢,已是碑断坟残、一派破落之相!我等弟子,可是连那尸首半根指头都未沾过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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