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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9. 夜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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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是忽地软了脊骨,食指交对,悠悠自道:“莫要忘了,当初可是你我合力,相助容兄认下了这宋楼公子身份。”

    五鹿老脖颈一歪,侧颊撇嘴,嗤笑一回,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一番思忆,五鹿老神归当下,挑眉四顾,眼风一一递与一旁胥留留同闻人战。

    正在此时,闻人战面对满桌珍馐,脑内似是有百八十个小人儿正自喜悦抃舞,无可自禁。那两颗黑葡萄一般的目珠转个不停,滴溜溜细将身前肴馔食器瞧个不住;少见的是:金瓯玉碗,珀盏象箸;燕窝黄翅,龙肝凤腑;青鬲瓷托,银碟豆盘;鲤唇熊掌,驼峰整猪。寻常的是:花酿大虾,山药蒸鸭;葱椒田鸡,带鱼干炸;酸笋蛤蜊,蹄筋腰花;杏仁豆腐,泼卤甜茶。

    闻人战两腮一鼓,食指大动,呼呼啦啦疾往口内塞些个雏鸽肉,一面咀嚼,一面时不时往秦樱身上飘些眼风。粗瞧一刻,只觉秦樱食欲不佳,前后不过挑拣几颗黑豆吃了,浅舀小半碗牛骨萝卜汤喝了,后则多饮了几盏凉酒,便似饱腹。闻人战见状,不由为这满桌酒菜稍感惋惜,溜溜吸了两勺水蛋,这便将两目一定,又再细细端详起秦樱面容来。

    夜宴之前,容欢房内。

    “至于祖母那处,我可从未敢奢望能得丝毫祖父或那金樽消息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泥鳅,那金樽便在你家祠堂摆着,你若想瞧个分明,哪个拦得住你?”

    容欢闻听,禁不住讪笑两声,眉头一蹙,苦哈哈道:“在我幼时,曾患重疾,餐餐不食,夜夜哭啼。后来祖母四下寻访,找了位二耳垂肩、须眉尽白的得道高僧,日夜无休,统共作了七七法事。于那四十九日,我便由祖母抱着日夜留于祠堂之内;至于堂外,则架上了七重栏楯、七重罗网、七重宝树。待得事毕,我那不明之症倒也根除,只是和尚临行之时反复劝诫,教我之后莫再多往祠堂行走。”

    言罢,容欢面色稍黯,濡濡口唇,沉声接道:“故而,祖母不肯允我私往祠堂跪拜,且于那祠堂门外,专设了两名武人。若非祖母相携共往,我是万万不得单独入内的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落,胥留留同闻人战不由交目,齐齐抿唇,甚感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“非但如此,最近几年,祠堂之内放养了一只鹩哥。体黑颈橘,喙爪皆黄。此鸟自生便养在暗处,本事甚是出奇——识得人面,拟得人言。”容欢两手一摊,面上颇是无奈,“早些时候,本公子也试过声东击西,将那看门武人支往别处。岂料初入堂内,便被那恶鸟窥见。不待本公子有所防范,那恶鸟立时扑翅迅飞,紧舌疾言,眨眉便将近处仆婢守卫皆引了来。后来,此事自是惊动了祖母,直教本公子结结实实吃了一顿家法!”

    听得此处,房内诸人反见怡然,掩口低声,吃吃轻笑不迭。

    容欢见状,讪讪摇了摇扇,又再连咳几回,直冲闻人战施揖请道:“此回,非得相求你这巨盗之女、雅盗之徒不可!”

    闻人战应声巧笑,两手支腮,长睫一翘,脆脆接应道:“如此甚好!我等便来瞧瞧,只生两脚的本姑娘同那有翅有爪的古怪鸟,究竟哪个更为了得!”

    “稍后宴上,尚需你好生瞧瞧祖母面貌,再将自己易容改装,方可施为。”容欢目睑一松,悠悠叹口长气,“那恶鸟但见祖母,便不胡乱啼叫。你需先将那恶鸟安抚下来,之后趁其不备,好给它使一招脱袍让位,免得其见我飞身上梁,又再叽里咕噜嚼碎舌根!”

    “闻人姑娘,可是瞧着老拙瞧出神了?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闻人战不由一个激灵,魂归当下。妙目开阖个三五回,口唇翕张个七八次,俏脸一低,桃腮浸染。

    “无甚,无甚,”闻人战两手急摆,终是鼓了鼓气,抬眉直面秦樱,娇声应道:“想来奶奶年轻之时,必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。”

    秦樱闻听,也不遮掩,两目一阖,掩口吃吃笑出声来。隔了半刻,其方才开目,环顾四下,将席上诸人一一扫个一遍,“瞧这女娃,说出的话比那酥蜜还甜。”稍顿,秦樱凝眉,直冲容欢令道:“你这孩子,也多学些个讨人欢喜的法子,好令留留开怀。”

    容欢同胥留留听得此言,疾往对方位子扫个一眼,后则齐齐低眉,未敢接言。

    秦樱见状,不由巧笑,缓往胥留留盘内布了些菜,柔声慰道:“祖母膝下,唯欢儿一人。从小到大,其食则粱肉,曳则罗纨,未曾吃过半点苦处。或也因我一再纵惯,故其泛常惹是生非。别的不论,单说这婚事……”

    秦樱一顿,长息短喟,“先前那几回,其逃出府去,多往近处城镇藏身。短则七日半月,长则百八十天,手头没了银子,其自然也就乖乖回了家来。这回同咸朋山庄结亲,本想其能知晓轻重,浪子回头,孰料得……”

    一语未尽,秦樱已是随性取了手畔长箸,想也未想,陡地狠敲在一旁容欢掌背上,切齿瞠目,愤然怒道:“其这一逃,几有半年。老拙心虽挂牵,也算习以为常,任其韬形敛迹,着实无甚奈何。老拙有愧,实在无颜面对亲家翁,就怕欢儿一旦归返,老拙吃了他的迷魂汤,便躲不过咸朋山庄的闭门羹。”

    “祖母......真真……对你不住。”秦樱边道,边徐徐起身。由况行恭搀扶着,主仆二人竟是齐齐对着胥留留施了个揖。

    胥留留见状,急急还礼,后则探掌相扶,好生将秦樱重又安顿椅上。

    秦樱坐定,徐徐摇了摇眉,唇角稍抬,口内喃喃自道:“此回虽铸大错,好在追悔尚及。”言罢,秦樱既不顾容欢哼哼唧唧叫痛,也不睬胥留留面上推拒神色,直将两人手掌扯在一处,搭在一块。

    “老拙绝不信那些个烂糟流言!”秦樱两目一红,一字一顿又道:“堂堂坼天手,真若同异教扯得上干系,那也必是正邪对立,善恶交锋,哪儿来的甚同流共污这般无稽之谈?”

    胥留留闻言,心下一动,悄无声息轻撤了掌上之力,任由秦樱将自己手心压在容欢掌背之上。

    “祖母在此,便也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——只要你不嫌弃,宋楼人手,随你调遣;宋楼财资,随你安置,但求不违我宋楼规矩,祖母便皆由了你去。”稍顿,秦樱再将机锋一转,“我宋楼虽明言不沾大欢喜宫闲事,但若那异教顺藤寻衅,咄咄相逼,老拙便要兵来将挡,水来土聚,断不会有半分畏惧!”

    此言一落,秦樱膺前起伏不定,先后同胥留留容欢颔首示意,后则一扫一旁况行恭,眨眉一回,立时思议起半个时辰前,自己同况行恭房中密语。

    “你便定了心思,要将那胥家女娃迎进门来?”

    秦樱闻声,轻将手心搭于况行恭掌背,目华一寒,缓声低道:“障眼法使起来,终归便当。”

    况行恭听得此言,静默片刻,思忖一时,又再询道:“若那女娃不知好歹,借宋楼之力探听消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这宋楼,本有三不沾的规矩,想来其同欢儿相处多日,已然心知。况且,人皆以为我宋楼知之甚多,却不想我不知的,远比外人以为的多得多。”

    秦樱一顿,长息再道:“胥家那孩子若真无所顾忌,胥子思方逝,其便该登门求助才是。由此可见,其并非是那精于算计、三刀两面之辈。于此事上,你莫心忧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况行恭面色稍稍好看了些,正待启唇,却听得秦樱自顾自缓声接道:“若有一日,我逢不测……”

    况行恭身子一颤,立将双掌齐齐扣在秦樱肩上,稍一使力,冷声驳道:“岂有那日?莫要妄言!”

    秦樱巧笑,身子坐正,抬眉细瞧镜中形貌,后则抬掌一抚云鬓,软声轻道:“至少,我能守住欢儿名声,亦能保住宋楼名声……”

    一言方落,两妇皆是低眉,唇角微颤,舒口长气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况行恭一手捏把莲纹犀角梳,一手抚上秦樱如瀑长丝,苦笑一声,边理边道:“世上之人,多是只听自己想听的,只听自己需听的。”

    秦樱两目微阖,吃吃一笑,轻声附和道:“需听的,乃是利;想听的,则是情。人为情利二物所使,哪还有心理会其所听之言是真是假、所闻之事是实是虚?”

    思及此处,秦樱不由得眨眉两回,魂归当下;单掌轻取了身前酒盅,稍一举杯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宴上余人见状,莫不先后左右敬上一敬,颊上挂笑,推杯换盏。

    万种眉间事,尽在酒中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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