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 先生入城，和尚出城（下）

生，一瞬灼尽黑暗邪秽，光明盛放，如青阳悬挂中天，光明所到，冰雪消融，清寒隐匿，如是冬去而春来，万物复苏；城中诸人，人人盘膝而坐，耳中有佛声，心中有佛陀，诵读佛经，恶念尽消。而随着城中诸人的诵经祷告声，城外雪原上空的巨手愈加炽热光明。

    城外雪原，百里雪国尽消，露出风雪下兀自蛰伏的青草绿意，如是精通画技的国手，一笔而成百里春意；但在下一刻，炽热光明大盛，如秋风过境，百里春意染焦枯灰败，野火燎原，枯黄顿作青黑齑粉，露出斑驳的地面。

    突然，沧桑斑驳的大地发出痛苦不堪的哀嚎，恍惚间，百里大地一寸寸皲裂开来，仿似一张任人撕扯揉捏的宣纸，横着竖着斜着，反复地撕扯揉捏，裂隙横生；继而，雪原外的赤峰城，肉眼可见般地拔高升起，宛如书中拔山起岳的神话故事，不过数息，就已高出平地数尺。当然，这不是因为赤峰城被生生拔起，而是因为百里雪原在下沉。

    这世上没有神，但所谓的拔山起岳，也不是什么神话故事，天地有伟力，一念而天翻地覆沧海桑田，江湖有风流，一指截江，一拳碎山，一剑千里取人头，而今，有北方来的老和尚，抬望眼，一手百里陆沉。

    百里陆沉的雪原中央，大先生脚下大地不断发出沉闷的呻吟哀嚎，一道道裂隙如似罗网般绽裂开去，但随即又被新的裂隙撞散弥合，交替往复，露出深不见底的天堑深渊。

    一手百里陆沉，天地竞折腰。

    但雪原中央的大先生却挺直如竹，似剑，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气节，江湖人有江湖的气节，宁折不弯的大气节。

    大先生再度伸手，将头顶的儒冠扶正，拂去身上沾染的几缕尘灰，一扶一拂间，方圆被大日清净琉璃焰灼烧地虚无扭曲的空间发出清脆的响动，大珠小珠落玉盘，气机交接碰撞之下，大先生脚下的大地再度崩碎翻覆，但却无呼啸磅礴的天地雷音响彻云霄，反倒有似细雨微风、诵读圣贤文章的悦耳清音绵延不绝。

    风声雨声读书声，声声悦耳！

    看似悦耳朗朗的声音，甫一出现，天地间迂阔宏远的诵经念佛声便瞬间被打乱，渐渐变得嘈杂无章。

    “雷音万阙佛，书声无涯海，宏源大师即有佛欲阻我，亦请大师接我半剑。”

    大先生伸手握剑，而后剑出鞘一寸，一寸青锋出，一寸剑气成珠，一寸雷音响彻云霄，赤峰城中，所有佩剑带剑的江湖人，腰畔手中的长剑皆铮铮轻鸣，欲出鞘，却不得，一瞬间，铮铮剑气雷音贯全城。

    长剑出鞘一半，一尺有两寸，有雷音连绵不绝，响彻天地，赤峰城中亦是万剑铮铮仰天长啸；有剑气凝而不散，成十六剑珠，一分剑刃立一颗剑珠，每颗剑珠，就是无数道剑气。

    两袖青蛇胆，一寸书生意。大先生从下英贤山，跋万仞山，涉万重水，一步一方正，一步一脚印，是行万里路，亦是养气与养剑，养书生浩然正气，养剑鞘万丈剑气，一寸书生意，一步行路难，一缕剑气寒。

    今行路半，过赤峰城，有半佛阻路，亦是剑出半鞘，半鞘剑气，半剑斩佛。

    一颗颗剑珠碎裂，一缕缕剑气迎风凝为万丈匹练如虹，一阵阵剑鸣聚成万阙雷音，万丈匹练剑气横空，纵横万里，只一斩，佛陀手断，佛陀首断。

    温润流光如梦，虚空中的佛陀虚影消散，赤峰城门口，老和尚伸直的右手腕上，一道血痕乍现，却很快被新生的皮肉抹去。老和尚微微浅笑，收起手臂，双掌合实，轻宣了声佛号，轻轻淡淡，无风亦无雨，向南走去。

    雪原上，大先生收剑，轻舒了口气，丈尺长的气劲从口中吐出，如龙似蛇。抬头负手，向北行去。

    一南一北的两人相遇，擦肩而过，老和尚道：“向北的路，不好走！”

    大先生轻笑道：“向南的路，也不平！”

    说完，大先生抬头看着赤峰城向北百里的一座枯山上，那里，有一人抬手握拳，好似一拳向下。